11月26日,河南葉縣徐守文夫婦合葬的墳。攝影/牛泰
第一次,第二次,第三次。
在父母墳第三次被毀時,56歲的徐義明酒后持木棒打向毀墳者馬留成,73歲的馬留成因失血過多休克死亡。這根長1米7的木棒是馬留成帶來的毀墳工具之一。
血案發生的2018年3月28日深夜,得知馬留成死后,徐義明坐在村委會辦公室。隨后,他被民警帶走,目前檢方以涉嫌故意傷害罪提起公訴。
和中國很多地方一樣,河南葉縣仙臺鎮大李莊村村民都認為“有深仇大恨,才會挖墳。”
馬家與徐家在掘墳事件發生之前不僅沒矛盾,還算得上有交情。
“他是神經病,還挖過他爹媽、我爺爺奶奶的墳,腦袋想到那了,就挖,壞風水。”11月26日,馬留成生前的監護人——侄子馬根相對上游新聞記者說。
在其他村民看來,馬留成是一個耳朵有點背、性格內向的五保戶,他精通風水,年輕時常替人卜卦。
兩家人的交情沒了,有的是不可修復的隔閡:馬家人希望徐義明受到處罰、賠償損失;徐家人恨死了馬留成,對死者大不敬,害得生者蹲班房。
麥田里的合葬墓
11月25日,葉縣仙臺大李莊村村西。
夕陽西下,幾只飛鳥在空中掠過,留下幾聲“吱呀”響。飛鳥的身下是肥沃的麥地,麥地里有很多座墳。
農民對土地是眷戀的,靠它生,靠它葬。大李莊村的老人去世后,家屬會挑選一塊風水好的地下葬。占了別人家的地,要么給點糧食,要么付點占地費。
村西頭的麥地里有一座墳,墓碑上寫著:徐公守文暨德配賈太君合葬之墓。賈太君叫賈鳳,卒于2011年,時年75歲;一年半之后,和她一同生活50多年的丈夫徐守文也隨她去了,那年他83歲。
“夫妻倆走的時候,好多人來送葬,車子停滿了一條街,搭宴席的棚子有百來米長。”村里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者有些羨慕夫妻倆,覺得他們走得風光。
徐守文年輕時開始擔任村干部,70歲高齡時還被返聘為村主任,在村里德高望重。蓋有仙臺鎮鎮政府公章的信箋上寫著:徐守文當生產隊長10多年,當村主任10多年,為農村發展做過貢獻……
和很多質樸的農村婦女一樣,賈鳳勤勞善良,為了減輕當村干部丈夫的負擔,她承擔起了更多的農活。在物質匱乏的那個年代,她寧愿自己少吃幾口,也要讓5個子女多吃一點。
與送葬時的風光相比,這座墓顯得破敗不堪。它的右上角缺了一塊,墳包中間有一道縫,縫從頂端向底端蔓延,像被刀劈了的半邊西瓜。墳上的枯草在麥苗的映襯下,格外扎眼。
11月26日,河南葉縣徐守文夫婦墳前墓碑缺失的一角。攝影/牛泰
“碑帽”被砸斷了
第一次是砸墳發生在2017年9月。
那天,徐義明怒氣沖沖地跑到三弟徐中明家,“老三,爹娘墳的‘碑帽’被人砸斷了,掉在了地上,墳包上還有腳印。”
兄弟倆來到父母墳前,懂點泥瓦技術的徐中明拾起斷了的“碑帽”,放回墓碑上,可他擺弄了很久,斷了的龍鳳形石雕怎么也對不準。
“我給老二打電話,他技術比你好點。”徐義明給其二弟徐金明打了電話,徐金明趕到后,勉強把接上了。在接“碑帽”的時候,徐中明還發現墓碑的右上角掉了一塊,可他們找遍墳地四周,怎么也沒找到掉下來的石塊。
盡力復原“碑帽”后,兄弟三個依次給父母磕了頭,一邊磕,一邊檢討著自己沒能照顧好父母的墳墓。
回去的路上,兄弟三心里罵著是哪個缺德鬼來砸墳,想著和村民相處時,即便有點小別扭,也談不上有仇,到底是誰砸的?
據徐中明回憶,又隔了幾天,徐義明找到他說:“估計是馬留成砸的,那天我留意了,墳包上的腳印是男的,像旅游鞋留下來的。我跑到了馬留成家里,看到了那雙鞋,我想去找馬留成。”
徐中明是村民組長,考慮的比徐義明要多些,他勸哥哥,沒證據的事情,不能說,也不能去找。
父母墳被砸后,徐義明格外小心起來。其妻李秀芝說,吃完晚飯,睡覺之前,徐義明必定要去墳周邊溜達溜達。
徐義明在村里的污水處理廠看大門,廠休息室的窗戶正對著墓碑,相隔500多米。葉縣司法機關一名辦案人員介紹,徐義明找退休的地質勘探人員要了一個望遠鏡,他經常站在凳子上,拿望遠鏡望墳。
馬留成睡在徐母棺材上
第二次是掘墳,徐母棺材蓋上的金絲絨露了出來。
2018年1月19日下午3時許,正值大年初三,大李莊村還沉浸在春節的喜慶中,可對于徐家來說是糟糕透頂的一天。
李秀芝正在院子里干農活,村民周新志路過時告訴她,“放羊的讓我和你說,你爹媽的墳被人挖了,刨出來的土堆的有半米高。”
徐守文兒子兒媳等一干人等跑到墳前,他們看到墳包右側被挖開了,母親賈鳳的棺材蓋露了出來,一把三齒釘耙斜在棺材蓋上,馬留成枕在釘耙上,身體側臥著,棺材蓋邊有鐵鏟、手電筒、鐵鎬等掘墳工具。
熟睡的馬留成,壓根沒有察覺有人來了。徐守文的兒子兒媳強壓著怒火,等待村支書李國山的到來。等候時,他們拿起手機拍照留證據。
李國山到來后,兄弟幾個跳了下去,把馬留成提了起來。
“我們哪里得罪你了?大過年的,你又來挖墳,還睡在我媽棺材上。”面對質問,馬留成嘟嘟嚷嚷,眾人不知其所云。有人提出報警,可在村干部地勸說下,兒子兒媳放棄了,因為村干部當場表態會處理好。
眾人放走馬留成后,兒子兒媳又回填了墳墓,和上次一樣:他們挨個給父母磕了頭,再次檢討自己沒能照顧好二老,這次的內疚被上次更深一些。
1月20日,馬留成的監護人——侄子馬根相來到村委會,簽下了一份保證書,保證書上寫著:“我是馬留成的侄子,有義務管他,以后對他嚴加管理,絕不讓他有類似事情的發生。”
這次的刺痛,讓徐家兄弟徹底警覺起來,安保升級,除徐義明外,徐金民和徐中明也加入護墳隊伍。只要想起來了,他們就會去巡墳。
馬留成侄子寫的保證書,表示以后嚴加管理。攝影/牛泰
酒后打死挖墳者
監護人的保證,并沒有讓馬留成停下來。
他第三次挖墳了。
徐義明向司法機關供述稱,2018年3月28日晚9時許,他在污水處理廠和兩名朋友喝酒,三人喝了近兩瓶酒。晚11時許,朋友離去后,他喝了一會茶。接著,他來到父母的墳上,看見馬留成正在用鐵鍬挖墳。馬留成看到他來后,放下了鐵鍬,拿起一根木棍向他四肢掄了過來,他順勢用胳膊夾住了木棍,然后用木棍朝他身上亂捫,馬留成哀求他不要打了,他就停了下來。捫完馬留成后,他去了徐中明家通報挖墳消息。
徐中明介紹,徐義明來叫門之后,他和李秀芝等人去了墳地,在填墳時,他們發現馬留成躺在離墓地約一米遠。接著,他和李秀芝等人把馬留成抬回了家。到達馬留成家時,徐義明正坐在門口。
“抬他回去的路上,他一路上都在呻吟,哼哼哈哈;抬回去不久,村支書李國山也來了,發現他沒氣了,我和徐中明就去了村委會,等警察來。當時天黑看不清,不知道他傷那么重,沒有打120搶救。”徐中明說。
徐義明和馬留成兩人的肢體沖突是否如供述所說。辦案人員介紹,事發深夜,只有兩人在場,馬留成死了無法開口說話。很難查實徐義明說的就是原原本本的真實情況,但這種說法符合常理,看不出紕漏。經技術檢測,兇器木棍是馬留成帶去的,上面只有馬留成的DNA。馬留成頭部沒有傷,四肢多處損傷,死因是失血過多休克死亡。
馬留成生前獨居的房子背后是其死后的墳。攝影/牛泰
癡于迷信的馬留成
徐守文夫妻的墳三次被毀,能肯定其中兩次是馬留成所為,他為什么要挖他人墳?
馬留成是個五保戶,無兒無女,村委會給他蓋了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水泥房,他平??恐€地和民政部門發放的補助生活。
馬根相說,在挖墳之前,他家與徐家并無矛盾,父輩一代還算得上有交情。“他有精神疾病,這個是生前在醫院鑒定過的,他還挖過他爹娘,我爺爺奶奶的墳。我是保證了不挖徐家祖墳,可我用皮帶捆他都捆不住。他腦袋想那去了,就想去挖。”
大李莊村多數村民并不知道馬留成有精神疾病,在他們看來,馬留成只是個神神叨叨、耳背、性格內向的人。村民說馬留成神神叨叨,是因他癡迷于封建迷信。
有著荒誕行為的馬留成被徐義明打死后,被埋在了屋后。他的那套封建迷信,大李莊村人早已不信了。
從徐義明家走到馬留成家,半袋煙的功夫;從馬留成的墳地走到徐義明父母的墳地,一溜煙的功夫。
生前毗鄰而居,死后相鄰而葬,可兩家人的隔閡已無法修復。